统战故事 > 正文

汪东:能铁血也能风雅的革命者

2011/6/2 13:22:38 来源:民革市委 作者:马俊

image

汪尧昌

image
  
汪东与谢稚柳合作的水墨扇页,书法为汪东所写,山水为谢稚柳所画。
  
image  

革命需要放枪,革命也需要写字。汪东狼毫一管,同样擎起千钧。

  在所有的辛亥革命元老当中,汪东看起来不是很典型。与其说他像个职业革命家,不如说他更像是书斋里的文人。他曾担任《大共和日报》总编辑,替孙中山在上海掌管舆论阵地。留在上海之后,他当上了“上海文管委”委员,常在家中与吴湖帆、陈佩秋、谢稚柳等切磋诗画。

  一叠《梦秋词》让一百年后的人看到,最初的革命者能铁血,也能风雅。

  汪东(1890~1963),原名东宝,后改名东,字旭初,号寄庵,别号寄生、梦秋。江苏吴县人。早年就读于上海震旦大学,1904年东渡日本,入早稻田大学,结识孙中山,参加同盟会,鼓吹革命,任《民报》编辑、主编。1908年,师从章太炎习文字学,与黄侃、钱玄同、吴承仕同为章门四弟子。1910年回国,参与江苏光复活动。后任《大共和日报》总编辑、中央大学文学院院长等职。1938年任国民党政府监察院监察委员。1950年当选苏州市人民代表、人民委员会委员。1954年起,任苏州市政协副主席、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苏州市委员会主任、民革中央团结委员、民革江苏省委员会副主任等职。汪东又擅书画,与沈尹默等交厚。

  汪尧昌是汪东之孙,对于爷爷的回忆其实并不多,还好有一本影印版的《梦秋词》,里面的1380多阕词是生活的侧记。其中有一首记录了他与爷爷游少年宫夜会的场景,读到它,所有的思绪就此打开。

  一叠《梦秋词》

  勾起生活回忆

  那是差不多60年前的一天了,爷爷带汪尧昌去了一次少年宫,玩得很尽兴,很晚才回家。那会儿汪尧昌只有十岁出头,爱玩爱热闹,也爱忘事。所以那次少年宫之行,他很快就不记得了。直到1966年,他回了一趟苏州老家。

  那时候,爷爷去世3年了,留下来一大堆遗物,放在老宅子里,奶奶守着。但眼看就要守不住了,抄家的人真的就抄着家伙来了。等汪尧昌从上海赶到苏州,一进院子就看到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得跟小山包一样,就等烧了。天色将晚,火苗渐起,混乱中汪尧昌趁人不注意,随手就近地捋出一卷,丢在院子墙角的几株灌木下。等火烧完、人都散了,他再去捡起来看。那是一叠爷爷的手稿,小楷字,写得漂亮。原本冒险偷出一卷东西来,只为留个念想,没承想却把一部《梦秋词》给救下了。

  《梦秋词》就是“梦秋”写的词,“梦秋”是爷爷的号。他还有别的号,寄庵、寄生云云。爷爷的大名,叫汪东。其实汪东也不是本名,爷爷在自己的名号方面十分“狡兔三窟”。汪东的本名,是汪东宝,还有个哥哥叫汪荣宝,弟兄两个按照“宝”字“并驾齐驱”。等哥哥离世了,汪东宝觉得有些寂寞,一个“宝”孤掌难鸣,索性去掉,就成了大名鼎鼎的汪东。而汪尧昌,其实是汪荣宝的嫡孙,因为汪东无嗣,直接隔着辈过继了一个孙子。过继汪尧昌之后,就有了汪东带着孙子逛少年宫的往事。

  让汪尧昌想起这段往事的,就是他自己从火堆里救出来的那一叠手稿。《梦秋词》里有这么一篇,《少年游・与尧昌赴少年宫夜会》:狂游不觉晚寒侵,疏雨霁园林。电逐虹流,乐催狐步,舞向月西沉。提携娇女扶肩立,人在画堂阴。射覆占灯,门��分局,还似少年心。从词里面,汪尧昌回忆起来,那天天气不太好,下着一点小雨。爷爷对那些声光电的玩意也挺好奇,看大家唱唱跳跳的,觉得很有趣。此外似乎还有不少猜谜棋牌之类的游戏。总之,他们玩得很尽兴,回家挺晚。

  这首词唤起了汪尧昌的记忆,也唤起了他后来整理出版《梦秋词》的决心。如今汪尧昌手头的一部影印版《梦秋词》,收录了汪东从1909年到1962年离世之前,几乎所有的词作,一共有1380多阕。即便在1962年中到1963年春卧病期间,也创作了28阕。

  周瘦鹃先生所作的《姑苏书简・�露歌传两月前》中写,1963年,汪东写下了一阕绝笔词《蝶恋花》。因为抄录有遗漏,少了四个字。周先生专门到医院去询问,汪东加了四个字。最后,这首词中完整的那句话便是“日月风云皆变色,……截胃刳肠,稍验丹心得……”由这词可见,尽管病魔缠身,汪东也并不怕死,毕竟是个革命党人。

  给孙中山当文胆,做喉舌

  汪东参加革命很早。他早慧,16岁就进了东京早稻田大学读书。那时候孙中山常在东京活动,是他们这些年轻学生的偶像。孙中山曾经到早稻田大学演讲,先“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完了之后请年轻学生一起吃饭。孙中山的人格魅力无可抵挡,尤其在和他近距离接触之后。所以,和很多当时在日本的留学生一样,汪东早早加入了同盟会。孙中山知人善用,既然汪东文笔好,写得一手好诗词,时事社论也都拿手,汪东就成了《民报》首屈一指的笔杆子,给孙中山当文胆做喉舌。回国之后,又担任《大共和日报》总编辑,替孙中山在上海掌管舆论阵地。革命需要放枪,革命也需要写字。汪东狼毫一管,同样擎起千钧。

  所以,在所有的辛亥革命元老当中,汪东看起来不是很典型。与其说他像个职业革命家,不如说他更像个书斋里的文人。或者,这两种角色只有在他身上才显得并行不悖。汪东有个名气大得吓人的老师叫章太炎。章太炎当年有四个高徒各有所专,所专领域常胜乃师,所以人称“四大天王”。汪东便是以诗词、音韵、文字学和训诂学见长。他一边革命,一边研究学术,写了《吴语》、《法言疏证别录》、《唐宋词选》、《词学通论》之类一般人看不懂的专著。

  汪东后来在国民党的“中央大学”文学院当院长,兼着中文系主任的职位,还是礼乐馆馆长,他也有了几个大名鼎鼎的学生。解放之后,唐圭璋是南京师范大学的中文系教授,殷孟伦是山东大学中文系教授,程千帆是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作为革命者的导师汪东,带出来的学生都是学者,在辛亥元老当中倒是相当稀罕。更有意思的是,汪东的院长当得不轻松。

  汪院长不好当,因为学生不好管。解放战争炮火没到南京,但红色思想在南京无处不在,尤其在“中央大学”。所以,老蒋总抓他的学生。老蒋一抓人,汪院长就要开始通路子,结果经常前脚抓人后脚放人。其实这也不一定非得上升到什么阶级意识、同志感情,如果学生没什么错,那老师去营救也是天经地义的。学生抓光了,老师给谁教书去?所以这时候的汪东,更像一个知识分子,而不仅仅是个政治人物。

  能救学生于牢狱,

  也自结罗网于无形

  应该说,“中央大学”的文学院院长还不算什么政治人物。但辛亥革命元老加上监察院委员的头衔,就足够政治了。这样的人物有影响力,能救学生于牢狱,也自结罗网于无形。国民党要去台湾了,这些人就在名单上。当时监察院长是于右任,对汪东青睐有加。一个公认的行书草书第一人,一个篆书高手;一个院长,一个委员。所以,于右任费了不少口舌,劝汪东同去。汪东就是不同去,他觉得去了也白去,没希望,不如留下来做点事。这一留下,汪东当上了“上海文管委”委员。

  从国民党的监察院委员,到新中国的文管委委员,后来的苏州人民委员会委员,江苏省政协委员……终其一生,汪东当了很多委员。但很可能,文管委委员的职位跟他的专业最对口。这个新组建的机构的主要任务,其实就是在上海解放的过程中接管、征集各类文物。其中,汪东就主管字画、古籍和手稿。更重要的是,当了这个委员之后,苏州人汪东住到了上海,住进了汪尧昌他们家,一住就是8年。

  这是一个很和气的老头儿。治的学,都是传统文化,但是思想却很开明民主,不搞家长制和封建权威,所以汪尧昌和这个爷爷在一起没压力。

  8年中,汪东有了孙子,汪东带着孙子去逛少年宫,汪东还跟一群好朋友做一些文人雅集。在汪尧昌的印象里,爷爷的活动范围是以书桌为圆心的。早上起来看到他在写东西,很晚了睡觉前看到他在写东西,时不时有朋友来了也在书桌边上会客。文管委是“SOHO职业”,不坐班不打卡,有事去一下,没事家里待,所以大家都有空相互走动。那时候来家里造访的人,现在看来都挺有名气,吴湖帆、陈佩秋、谢稚柳、沈尹默、陈去病、柳亚子等人,那时候就是爷爷的朋友。大家有时候谈点文管委的工作,有时候就切磋些诗词字画的评点,兴致好的时候没准就一起合作个作品。那几位都是丹青好手,汪东主要写字,写他最负盛名的篆书。完了之后大家都盖个章,兴尽而返。可惜的是,这些东西汪尧昌只是小时候见过,后来都在1966年那场大火中毁了。

  现在汪尧昌没法靠着回忆去清点那场大火中失去了什么,反正有汪东的古体诗和随笔的手稿,还有很多画。比如说,徐悲鸿在“中央大学”艺术系任教的时候,和时任文学院院长及中文系主任的汪东交情不错,送了他好些作品。再比如说,汪东去北京参加辛亥革命纪念活动的时候,跟毛泽东、周恩来和董必武的合影。这把火烧得,让汪家人当年是提心吊胆、噤若寒蝉,今天是痛彻心扉、惆怅万分。

  但这就是历史。作为革命者的汪东,参与过创造历史,也明白被历史左右是每个人的宿命。好在,至少,汪东的很多东西被收集起来了,程千帆教授藏有老师的很多字画,汪尧昌帮着爷爷整理出版了《梦秋词》。他全部的学术贡献可能已经无法复还,但这些字画和宋词,能让一百年后的人看到,最初的革命者能铁血,也能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