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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深与鲁迅的交往

2013/7/4 10:08:40 来源:农工党市委

  著名学者赵景深(1902~1985)是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于1952年加入农工民主党,自1958年起连续任第二至第六届农工党上海市委委员,曾是上海市政协委员、上海市戏曲界联谊会主席、中国俗文化学会名誉会长。

  赵景深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戏曲、小说和民间文学的研究,著作丰富,1928年出版的《中国文学小史》,行销20余版,由闻一多指定为清华大学入学考试必读书,还著有《中国文学史新编》、《小说原理》等;他把诸多的外国文学作品翻译介绍给中国读者,17岁就读于南开中学时就翻译了《安徒生童话》,率先把安徒生作品介绍到了国内。赵景深对戏曲理论的研究蜚声学界,他自少年时即对戏剧演出产生浓烈兴趣,能登台自编自演,著有《元明、南戏考略》、《戏曲笔谈》、《曲论初探》等,1937年完成我国第一部研究大鼓书的专著《大鼓研究》。他还出任过开明书店、北新书局总编辑,主编过《现代文学》、《青年界》、《俗文化》等刊物或专栏。

  赵景深活跃文坛数十年,与众多文化界知名人士交往频繁,早年还曾和鲁迅先生有过一段友情。

  鲁迅先生正如在自己诗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所言,对文学青年给予着无微不至地帮助、指导,当年赵景深就是得到过鲁迅指导、提携的一个青年,也曾经受过鲁迅的批评和教育,这对于他的文学发展道路受益匪浅,鲁迅在逝世的前二年即1934―1935年,还为赵景深主编的《青年界》写过稿子。

  第一次会面

  赵景深与鲁迅的交往,大部分在《鲁迅日记》里有记载,但也有漏记的。如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为《鲁迅日记》所不载。

  那是1927年春天,鲁迅刚到中山大学不久,住在钟楼上。时年25岁的赵景深由郑振铎介绍,到彭湃的家乡海丰去教书,路过广州时,住在长堤的旅馆里。之前赵景深只是通过《语丝》杂志与鲁迅有过一次书信来往,这次到了广州,怀着敬仰的心情,想一睹鲁迅的尊容。恰巧同住旅馆的一位来自浙江大学的青年由于仰慕鲁迅,想报考中山大学的理科插班生,但考期已过,他希望能因补考入学,便拜托赵景深去问鲁迅是否可以,于是赵景深就贸然地前去访问了鲁迅。到了中山大学,赵景深告诉传达处,说是从上海来看鲁迅先生的,有客自远方来访,传达处就带着他去通报了。由于去得太早,鲁迅还没有起床,赵景深忐忑不安地环顾着鲁迅的住处,那地方很朴素,没有什么摆设,只有桌子和椅、凳。同住的还有两三个人,几张床紧挨在一边,对于鲁迅是如此不讲究排场,赵景深心里更觉佩服。鲁迅听说有客人来就掀帐而起,同赵景深谈话。赵景深报上了姓名,寒暄过后说明来意,鲁迅说,须遵照中山大学的规章制度,赵景深只好告辞。对于这第一次见面,多年以后赵景深犹觉冒昧。

  赵景深在海丰中学教了半年语文,回到了上海。回家途中,在汕尾买到一本《傍徨》,就手不释卷地在旅馆里把书看完,回来后写了一篇短稿《鲁迅的祝福》,刊登在《文学周报》上,后来这篇文章收在《文学讲话》里。

  此时正当在商务印书馆主编《妇女杂志》的章锡琛辞职出来,自己办了《新女性》杂志,又开了开明书店。因为赵景深在学生时代,常译安徒生的童话给《妇女杂志》,因此章锡琛就约他到宝山里新创办的开明书店当了第一任总编辑,不久夏�D尊也到开明书店任了编辑。在鲁迅回到上海的时候,10月5日,章锡琛、夏�D尊、赵景深和张梓生就到共和旅馆去访问鲁迅,由于这天晚上北新书局的李小峰正邀请鲁迅到全家福饭店吃饭。所以没有遇见鲁迅。

  过了一星期,10月12日,鲁迅到开明书店去看章锡琛,遇到夏�D尊和赵景深。鲁迅见了赵景深,说《鲁迅的祝福》这篇稿子写得不错,赵景深听了鲁迅的称赞,觉得非常高兴。

  10月18日晚上,章锡琛请鲁迅在共乐春饭店吃饭,陪客有江绍原夫妇、叶圣陶、胡愈之,周建人、许广平、樊仲云和赵景深。席终赵景深表演了单口相声《一个忘了戏词的人》,说的是演员因为忘了戏词,就只好叽哩咕噜敷衍观众。鲁迅听后很有感慨地说,现在人与人之间,说话也是“叽哩咕噜”的,意思就是:各用心机,不能开诚相见。这也就是后来鲁迅所说的,见到陌生人酬应,最好是今天天气哈哈哈。赵景深见到自己的相声被鲁迅一品题,就有了新的意义,佩服至极。

  鲁迅的关心和指导

  1928年,赵景深辞去编辑职务,开始历时2年,为开明书店译8大卷100万字的《柴霍甫(今译契可夫)短篇杰作集》。期间他与徐霞村、胡也频等人一起编《熔炉》杂志,7月的一天下午,他们一行到横浜桥景云里向鲁迅索稿。鲁迅说他们是“突来索稿”。因刊物问世不久,众人平时又同鲁迅没有来往,鲁迅不知他们的倾向如何,自然也就没有答应写稿子。

  当时赵景深看了英文本《近代丛书》中,由小泉八云写的介绍中国民间故事的《几个中国鬼》一书,其中有一篇《大钟的灵魂》。故事说是明永乐皇帝造北京大钟寺,某臣奉命监造,因两次均未成,将获罪,其女儿年方十六,甚孝,忧而问于占卜家,据说铁内须加入未嫁女子之血,至第三次造钟之时,该少女奋身投入铁炉,父救之,仅得一鞋,后钟造成,居民常闻钟声凄切,如泣如诉,似云:“咳,咳!鞋,鞋!”据说故事见于俞葆真的《百孝图说》。赵景深读后写了《小泉八云谈中国鬼》一文发表在《文学周报》。

  同年10月31日,赵景深到景云里去看鲁迅。因鲁迅的《朝花夕拾》里曾提到过《百孝图说》,便将刊登《小泉八云谈中国鬼》这篇文章的《文学周报》送给鲁迅,一面就向他借这部《百孝图说》。鲁迅当天晚上就写了回信,并托张梓生将自己所藏的书借给赵景深。

  鲁迅的信今见于《鲁迅书信集》第211号,所云:“顷检出《百孝图说》(已是改订版了),投炉者只有李娥,但是因铸军器而非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今将全部奉借,以便通盘检查――那图上的地下,明明有许多军器也。”

  由此可见《大钟的灵魂》并不是源出于《百孝图说》,只是类似的故事而已。

  隔了四天,赵景深将书还给鲁迅先生,他又复了一信云:“见还的书,收到了,并信。外国人弄中国玩意儿,固然有些渺茫,但这位《百孝图说》作者俞公,似乎也不大‘忠实’的。即如‘李娥投炉’,他引《孝苑》;这部书我未见过,恐怕至早是明朝书,其中故事,仍据古书而没其出处――连字句大有改窜也说不定的。看他记事,似乎有一个沟渎,即因李娥事而得名。所以我想,倘再查《吴地记》(唐陆广微作)、《元和郡县志》(唐李吉甫作)、《太平寰宇记》(宋乐史作)等,或者可以发见更早的出典。”(《鲁迅书信集》212号)

  对于鲁迅先生做学问的如此认真态度,赵景深对于自己由于偷懒,浅尝辄止,没有到图书馆里去深入查找资料,有负于鲁迅的盛意而深感自疚。

  其后赵景深完成了《民间故事研究》一书,于1928年12月出版,其中收有《小泉八云谈中国鬼》,并将鲁迅给他的第一次信和《百孝图说》中《李娥投炉》全文都写在序里,在序文末尾说道:“我应该在这儿感谢热心诱掖的鲁迅先生。”这序是11月25日写的,就在这一天将书送给鲁迅先生,他在日记里记道:“午收赵景深所赠《中国故事研究》一本。”信中《中国故事研究》实为《民间故事研究》。

  同年鲁迅编《奔流・托尔斯泰专号》,赵景深投了一篇托翁长子写的《托尔斯泰自己的事情》,鲁迅很慎重,向赵景深要了原刊物去看,可见他编辑刊物负责和认真。他还说:“欧洲的事情,仅有赵景深先生写给我一点消息。”他把赵景深告诉他的英、法纪念托尔斯泰百年祭的情形都收集在《奔流・托尔斯泰专号》的后记里,这篇后记也收入了《集外集》。

  赵景深于1926年与马芝宝结婚,次年生子易林,1929年妻子马芝宝病故。1930年他兼任北新书局总编辑,主编《现代文学》、《青年界》,同年续弦,娶李小峰的妹妹李希同为妻。4月19日结婚那天鲁迅也来庆贺,他在当天日记中写道:“下午雨。李小峰之妹希同与赵景深结婚,因往贺,留晚饭,同席七人。夜回寓。”婚宴上老舍毛遂自荐要做司仪,他说他自己的喉咙很好,不用未免可惜,那晚他清唱的京剧《黄鹤楼》,一人扮了三个角色,使人能从他的声音中辨别出谁是周瑜、孔明和张飞。

  

  鲁迅的批评和教育

  赵景深是非常欣赏鲁迅的文学翻译的科学理论,他在《文学概论》和《文学概论讲话》中都大量引用过鲁迅译蒲力汗诺夫的《艺术论》。但是作为处于文学翻译旺盛期的他也有自己一些的翻译主张,他写了一篇《论翻译》,其中有几句说:“译得错不错是第二个问题,最要紧的是译得顺不顺。倘若译得一点也不错,而文字格里格哒,……其害处当与误译相差无几。……所以严复的信、达、雅,其次序应该是达,信、雅。”他认为信还是重要的,不过比较不太重要而已。

  对赵景深的这个翻译论,1932年鲁迅在《二心集・风马牛》里进行了批评,鲁迅辩证地指出信是最主要的,“不能完全中国化”;译本“不但在输入新的内容,也在输入新的表现法”。这对赵景深的促动很大,使他认识到自己那种迁就读者的翻译主张是不对的。

  鲁迅又在12月29日写了《教授杂咏》第二首,批评赵景深把应译“银河”或“神奶路”的“Milky Way”误译为“牛奶路”,将应译为“半人半马怪”的centaur误译为“半人半牛怪”。赵景深把鲁迅的批评作为前进的动力,认识到这是自己疏于查字典、工作不严肃的结果,是应该受到批评的。

  鲁迅虽在《二心集》批评了赵景深,但在1933年《准风月谈・关于翻译(下)》中也认为他写“世界文坛消息”,“这自然很可感谢的。”还以烂苹果为喻说:“倘不是穿心烂,就说:这苹果有着烂疤了,然而这几处没有烂,还可以吃得。”又明白地说:“倘连较好的也没有,则指出坏的译本之后,并且指明其中的那些地方还可以于读者有益处。”鲁迅对后生同道既有批评,也有帮助、教育和鼓励,使赵景深终身难忘。

  

  出刊物获鲁迅赐稿

  后来赵景深在主编《青年界》期间,自1935年10月5日至1936年5月23日九次写信给鲁迅,去信的目的一是为《青年界》索稿,其二是向鲁迅解释翻译问题,他承认了自己对于文学翻译上一些看法的错误,也对鲁迅在翻译中借鉴外来语法表示赞赏,相信可以通过翻译使得中文文章的语法和修辞更缜密、更进步,但是当时赵景深不知道鲁迅已经病重,

  由于赵景深的诚恳和不懈,鲁迅终于替《青年界》写了两篇稿子,一篇是1934年的《忆刘半农君》(收入《且介亭杂文》),还有一篇是《陀斯妥夫斯基的事》(收入《且介亭杂文二集》),原文是用日文写的,刊登1936年二月号东京日文文艺杂志,由鲁迅本人译成中文后,首先刊登在《青年界》月刊九卷二期,同时又刊《海燕》月刊第二期。

  鲁迅肯寄稿子给《青年界》,又曾在给别人的信中谈到:“北新还没有叭儿狗入内。”这无疑是对赵景深人品的肯定,对于能得到鲁迅的指导、教育和帮助,赵景深铭刻在心,作为终身学习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