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战故事 > 正文

老城追忆

2013/8/14 13:55:28 来源:九三学社市委 作者:章剑平

  青浦城,如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熙攘繁华,早已难觅旧时清静、安谧的老城踪影,留在脑海中的也只剩下孩提时的追忆。重拾五六十年前的历史碎片,方能些许勾勒出那一幅幅似清晰又模糊的画面和场景。

  老城可谓龟城。城廓呈椭圆形,宛若一只趴在水中的乌龟:北门南门为龟头龟尾;新东门老东门和小西门大西门则为龟的四只脚。护城河足有六七十米宽,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和外河贯通,东通上海,西连江浙,南至松江,北达嘉定。记得山西平遥亦称龟城,可惜它只是有城而无河。

  老城又是水城。城内河流纵横交错,如蛛网密布,谓之典型的江南水乡。河道上,林林总总跨接有二三十座桥梁:太平桥、千僧桥、众安桥、和平桥、鱼行桥、大通桥、西虹桥、三元桥、和睦桥、棣华桥……等等,其以单孔拱形石桥居多,木桥次之。而护城河上的桥梁古时都曾有吊索,故又称吊桥。然吊索不知在什么年代早已拆除,成了固定的木板平桥。说青浦老城是东方的威尼斯,倒也不为过。

  昔时,老城筑有城墙围绕。在我朦胧的记忆中,尚存有新东门城门及两端百多米长的砖土墙。城墙不高,约莫也就八九米,墙顶设有箭垛,城楼倒也蔚为壮观,然墙体已大部垮塌,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年幼的我,几乎不用花多大力气,猫着腰,顺着布满碎砖瓦砾的斜坡,三步两步就能爬到顶端,城外乡村野景即可一览无遗。

  可惜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仅有的几段城墙也都拆毁殆尽。至六十年代中期,城区又开始大规模拆桥填河筑路,昔日小桥流水人家之景象竟一去而不复返。可那时窗前望景、冷夜听雨、过年闹春、玩伴嬉耍的情景却老是在我眼前浮现,久久不能抹去。

  我家沿河而居,南窗外毗邻一条窄窄的小河。木质的窗台悬挑在河面上方,河对岸的柳枝似乎一伸手就能抓到。俯望那弯清澈见底的河水,一丛丛水草在水中漂浮,犹如绿树的嫩枝在风中摇曳;乡下农船吱呀吱呀的摇橹声、绍兴脚划船嘶嚓嘶嚓的荡桨声和船夫们拖腔拖调的叫卖声,汇成一曲曲韵味撩人的江南丝竹:“稻柴要哇……”,“阿要买莼菜……”,“卖红菱……”,“河鲫鱼……傍皮鱼……”吴侬软语,乡情依依;船只驶过,桨叶橹尾划出一层层浅浅的涟漪,追逐的鱼儿成群结队,逆着水流奋力游动;渔夫们在船头“哒哒哒”、“哒哒哒”有节奏地脚踩木板,鱼鹰(俗称喔橹鸟)闻声,随即闪电般地钻入水中,不一会便叼着鱼上船,只见渔夫把鹰脖一撸,鱼就从鹰嘴吐出,掉进船舱。这真是一幅活生生的渔翁戏鹰图啊。每当此时,我便会不由自主地捧起唐诗宋词,借着此情此景,和声吟读,犹如一介悠然自得的小书生样。夏天,小河又成了我嬉耍的好场所。游泳,钓鱼,摸螺蛳,采河蚌,常常用不到个把小时,一大盆螺蛳蚌肉,八九条穿条鱼(柳叶鱼)就如魔术般地出现在餐桌上。

  我家又是临街而建,出门便是那条青青的石板路。那时的街面多用大石块铺筑,一遇下雨,石块的凹面便积起一汪汪水坑,夜晚,在昏暗的路灯下泛闪着朦胧的亮光,幽幽的气氛于是更加浓重。每逢冬天的雨夜,寒冷和静寂笼罩着一切。天刚黑,我便早早地钻进被窝暖身。棉被是已盖了两代人,又经弹棉花机打松再网线的那种。屋里暗蒙蒙的,所有的物件都笼罩在淡淡的模糊的阴影里。我侧躺在床上,静静聆听冷雨敲打屋瓦的滴答声和滑落到街面的唰唰声,恰似断断续续轻柔的催眠乐。夜深了,屋外偶尔还会传来晚归的行人踩踏松动石板的�E嗒声。“笃笃笃―笃笃笃”,“白糖―莲心粥”,做夜宵生意的小贩边敲打竹筒边吆喝着招揽顾客。到下半夜三四点钟,街面上“咯吱咯吱”的挑担声和“嗨哟嗨哟”的号子声又总是会有规律地响起,由远渐近,由近渐远,久久飘浮在冷冬的夜空。那是附近的乡民赶个早起,进城卖菜,孵茶馆,喝早茶,谈山海经,这已成为他们一天生活中重要的一章。时至今日,这雨夜之声仍然回荡在我的耳边,清清晰晰,挥洒不去。

  那年月,物资匮乏,生活拮据,居家的必需品都得凭票供应,而且数量十分有限。过年,便成了孩子们最大的奢望。临近除夕,大家忙着把家里积攒的糯米、赤豆和其他副食品尽数搜罗出来。我小小年纪便会跟着大人磨粉烧火做年糕。排队爆米花爆黄豆爆年糕片则是最乐意做的差事。半夜二三点钟,哪怕冰天雪地,寒冷彻骨,仍争着帮大人去肉庄鱼行排队,为的是能凭过年配给的票证买上半个猪头,一条花鲢。尽管手脚冻得不听使唤,却依然兴高采烈。年夜饭,这可是一年中最为兴奋、也最为奢华的一餐。一家老少团团围坐,津津有味地喝着毛把钱一斤的零拷果子酒,嚼着猪头冻、笋干肉,吃着炒鱼块、腌咸菜,喝着油豆腐粉丝砂锅汤,那高兴、得意的劲儿就甭提了。酒足饭饱之后,又在口袋里装上十来只拆散的小炮仗,迫不及待上街燃放。在断断续续的烟火中,一张张孩童的笑脸透露着稚嫩和纯真。待大年初一睁眼醒来,枕旁早已放着翻新的“新”衣裤和一二毛的压岁钱,于是,马上盘算起来:买个会叫叫的洋泡泡,买把能打火药纸的小手枪,买包五颜六色的小圆糖,买串酸甜酸甜的冰糖葫芦……呵,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始终令我魂牵梦绕!

  孩提时,学习是轻松而自在的。放学回家,做完功课,便是我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天下了。大户人家的院落、街路旁边的空场,乃至中山公园(现曲水园)里的假山幽径,无不留下我们调皮淘气的身影。生活虽显贫乏而单调,可顽童们的游戏却充满了野性与趣味:跳绳,斗鸡,滚铜板,打弹子,滚铁环,打弹弓,拉叉铃,打棱角,伴夜猫,打汽枪,飞纸夹,抽陀螺,踩高跷,套圈圈,跳皮筋,拍皮球,搭彩棒,造房子,挑梆梆,过家家,踢毽子,丢手绢,捉蟋蟀,粘知了,盯橄榄核,翻麻将牌,老鹰捉小鸡,官兵捉强盗……真是数不胜数,玩都玩不过来。一到周末晚上,老城最热闹的地方要数新东门工人俱乐部(现城隍庙)和小电影院(现东原大厦)那一带路段了。打乒乓,溜旱冰,打康乐球,听“小热昏”(手敲小铜锣的一种地方说书),望西洋镜,看皮影戏,小伙伴们一个个玩得如醉如痴,流连忘返。如今的孩子,家庭经济条件虽有不可比拟的优越,受到百般宠爱,可他们却一个个背负着沉重的双肩包早出晚归,整天钻在纸堆里为应付考试而难以自拔,业余时间除了补功课、玩电脑还能有什么,又怎么可能滋生这般多的野趣和玩数呢?他们的童年何尝能有我们那时的自由和快活!

  俱往矣!五六十年过去了,那是半个世纪的跨度啊!昔日的孩童如今都已成了画鬓如霜的老者。我们再也看不到古色古香的青浦老城,看不到充满江南水乡诗情画意般的小桥流水人家,已经失去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再现了,留下的惟有难以割舍的记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永久的心痛与遗憾。历史在渐渐地沉淀,时代却在不断地进步。是的,我们只有高高地站在旧的城垣上,才能眺望到远处幸福的彼岸,抱残守缺和停滞倒退是没有出路的。但同时,我们也深切领悟到,尽一切可能保留住古文化中那些珍贵的历史遗产,使新时期的发展规划与布局更具科学性、合理性和前瞻性,是显得多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