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黄琪翔离开我们已经40多年了。然而每当午夜梦回,他那爽朗的笑声似乎仍会从远方传来,勾起我对往事的思念。
北伐名将
1926年6月,国民政府为实现孙中山先生反帝反封建的伟大主张,兴师北伐。父亲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十二师三十六团团长。他与独立团团长叶挺并肩战斗,下醴陵,克平江,直抵汀泗桥。汀泗桥背山靠水,地势极为险要。1921年湘、鄂军阀争战,湘军赵恒惕曾以数万之众攻打兵员悬殊的守桥鄂军十三天,终为鄂军吴佩孚所败。汀泗桥一役是北伐战争胜负的关键,也是北洋军阀吴佩孚的生死所系。因此,一场激战势在必行。
8月26日,第四军以叶挺独立团为主力向汀泗桥发起了十二次强攻。两军对峙,短兵相接,战况极为惨烈。若不能及早克敌制胜,一旦吴佩孚援军赶到,战局不堪设想。当夜,军部召开紧急会议共商对策。此时,父亲早已在双方激战时派出侦察兵前往上游勘查地形,他在会上建议:以所部三十六团为前锋,当夜开赴上游水浅处,强渡大河,直取汀泗桥北岸敌后阵地。翌日凌晨我大部队即可从桥南猛攻敌军,腹背夹击,必可一举歼敌,夺此天险。此议使全体与会人员精神大震,鼓掌赞同。俄国军事顾问尼基金更盛赞此作战计划是“胆识俱全的奇谋妙计、智慧结晶”。会后,全军即按此计划迅速部署。那一夜,父亲率部英勇奋战,终于成功渡江,并夺取了桥北敌后中央阵地。8月27日拂晓,桥南大军以叶挺的独立团为前锋,向守桥敌军发起强攻,与父亲所率部队南北夹击,终于全歼敌军,夺下了汀泗桥,打开了北伐战争胜利的大门。第四军乘胜挥师北上,下贺胜桥,直捣武昌。一路势如破竹,赢得了“铁军”的美誉。为表彰父亲和叶挺在北伐战争中屡建奇功的辉煌战绩,他俩双双被升任为师长。父亲更于1927年4月荣升第四军(铁军)军长(叶剑英为参谋长),时年二十九岁。
在我读中学的时候,《中国革命史》课讲到北伐战争,我对父亲说:书上说汀泗桥战役是北伐关键的一战,打得非常惨烈。听说您参加过,跟我详细讲讲吧。父亲问:“你们书上是怎么讲的?”“书上说是叶挺的独立团一举攻克的。”“还提到别的情况和其它部队吗?”“没有。”父亲爽朗地笑了起来,接着便不再言语。我再三追问,他仍然三缄其口。后来,我从父亲的秘书那里得知了历史真相,心中愤愤不平,于是对父亲说:“王秘书讲,攻克汀泗桥,叶挺固然功不可没,可您才是真正立下头功的大英雄。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历史书上怎么可以只字不提呢?”“这重要吗?”父亲看了我一眼,严肃地说道:“革命不是要为自己树碑立传。只要能为国家,为民族做一点点事情,就应该舍生取义、赴汤蹈火,别人记不记得,史上有无留名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说着就笑了,笑得那么豁达、那么坦然。
抗日英雄
其实,父亲的功绩又何止于此。抗战八年期间,父亲始终身先士卒,在前线和日寇浴血奋战。“八・一三”淞沪抗战后期,他临危受命。指挥我军奋勇抗敌。他参与了徐州会战作战方针的拟定工作,为“血战台儿庄”的伟大胜利作出过重要贡献。
1938年,父亲出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与周恩来合作共事,二人从此建立了真挚友谊。此后,他历任集团军总司令、战区副司令长官等要职,指挥过多次战役,屡建功勋。1940年5月,“宜枣会战”爆发。日寇以西尾寿造为总司令,集结了七个师团的兵力向我进攻。第二十九集团军不支,敌军遂攻占枣阳。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壮烈殉国。他是在抗日战争中唯一牺牲的集团军总司令。噩耗传来,父亲召集所部第十一集团军总部全体官兵,沉痛悼念张自忠总司令以及所有为国捐躯的将士。他在致悼词时,泣不成声,与会者悲愤填膺,尽皆感泣。最后,父亲在黑板上挥泪写下“还我河山”四个大字。尔后,由于他指挥若定,将士用命,曾一度收复了枣阳。第十一集团军全体将士在父亲的率领下,英勇作战,视死如归,于大洪山的冬季攻势中,打退了敌军多次猛烈进攻,取得了重大胜利。随后又率部参加襄东阻击战役,粉碎了日军越过汉水的企图。在双清激战中,该集团军消灭了渡水敌军过半,大获全胜。尽管父亲一贯反蒋,此时他也不得不给父亲记大功一次。然而,勋绩卓著的第十一集团军由于并非蒋氏嫡系,被蒋介石以整编为名,取消了番号。
1943年,中国远征军建立。陈诚、卫立煌先后任司令长官,父亲是主要负责的副司令长官。远征军的战略目标是东西两路并进,打通中印公路,与郑洞国所部驻印度的中国军队胜利会师。父亲和其他将领,经过周密的计划和部署,在1944年5月的一天凌晨,发出了强渡怒江的命令。怒江对岸有日寇王牌军5万余人,盘踞在高黎贡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且有号称“东方马奇诺防线”的坚固工事防守。我军在美国陈纳德将军的空军配合下,强渡怒江,越过惠通桥,直捣腾冲。与此同时,美国史迪威将军统率的英美联军和中国驻印部队亦向密支那方向进袭,形成东西合击的战局。经过长达6个月的艰苦战斗,终于取得了“滇西缅北战役”的伟大胜利。全歼日寇精锐部队5万余人,收复国土24000平方公里。此役还打通了中断多年的中印公路,使美国大量的军援物资得以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中国,有力地支援了内地的抗日战争。抗战胜利后,父亲荣获“青天白日勋章”和“抗日战争胜利勋章”以及美国最高奖章“自由勋章”。
1949年在北平起义的国民党谈判代表黄绍雄将军曾经对我说过:“你父亲一贯反蒋,所以老头子对他处处压制、提防,不到万不得己,绝不重用。否则以他的军事天才和辉煌战绩,早就该跟冯玉祥、白崇禧他们几个国军顶级将帅一样,晋升一级上将了。”蒋介石为避免父亲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于1947年将父亲调往德国,任中国驻德军事代表团团长。蒋介石意在调虎离山,却也歪打正着,恰恰符合了父亲“绝不参加内战”的意愿。
1988年9月2日,农工党中央在人民大会堂隆重集会,纪念父亲诞辰90周年。会上,当时的中央统战部部长阎明复代表中共中央向父亲表示深切的怀念和崇高的敬意。他在致辞中说:“黄琪翔先生为新中国的司法、体育事业,为发展爱国统一战线作出了积极的贡献。黄琪翔先生的一生是坚持民族独立、反帝爱国的一生,是追求真理,追求进步的一生。他为人豁达大度、温文尔雅,识大体、顾大局,他的思想品德和革命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纪念……”当时,全国政协主席邓颖超见到我母亲时,两人热烈拥抱,她老人家还亲切会见了全体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