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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忘却的记忆

2016/3/11 16:58:41 来源:民革长宁区委 作者:严颖

  抗战胜利距离我们已经70年了,抗日战争从没有在我们的教科书、影视剧中被屏蔽过,相反随着中国民众人文知识的增长和眼界的开阔,没有经历过那个岁月的新生代对抗战有了进一步了解。但同时,也难免有了进一步的误解,以至于当下天雷滚滚的各种抗日神剧充斥电视荧屏,甚至在互联网上看到过“如果不是美国的原子弹,中国根本赢不了抗战”的论断。

  年轻如我,同样离抗战很遥远。在家谱旧事中,我并没有找到很多对抗日战争的着墨。只知道在那段硝烟弥漫的岁月里,祖父在上海依旧家大业大,受着租界的庇护,全家都幸免于当时全国各地惨烈的饥荒、屠杀和流亡。然而一夜,祖父的第五子忽然发起了高烧,那晚又恰是日军进城的宵禁。祖父用尽手段仍无法使暴病的幼子得到及时抢救。我爸爸从未见过的五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我的五伯,就这样在几小时内匆匆结束了在世短短的5年生命。我无法知道祖父当时的心情,在大伯和三伯的回忆录里只记载了祖父给五伯置办的棺材迷你而精致,却载不下无声的悲哀。

  抗战带给祖父的另一次哀痛是我的叔祖。在伯父们的回忆录里,祖父曾有一个弟弟,很是神秘的一个“叔叔”。大家说他性格阳光而可亲,不但对家人好,甚至对家里一大帮佣人、司机都特别友善。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位年轻人却不与富裕通达的父兄同住,常年出没在上海的乡间,每几个月会来家里小住……直到某日,祖父接到通知,说他弟弟被日本宪兵队逮捕并处决了。祖父曾动用关系前往弟弟被活埋的刑场,不料叔祖尸骨无存。伯父们后来听闻,这个叔叔参加了中共新四军在上海周边地区的游击队,因而殉国。这是传说还是事实,没人知晓,就像现在的家族里已经无从考证祖父当年的国民党身份,据说重庆方面证实过,但上海则无可查证。沧海桑田,随着老一辈接踵离世,祖父和叔祖是否具有国共两党背景便成了永远的谜。但毫无疑问,抗日战争在他们各自的生命中有着抹不去的印记。

  与出生在上海租界温室中的爸爸不同,我的妈妈生在江苏一座著名古城的首富家庭。但妈妈却是外公的遗腹女,因为在她出生前,外公为搭救被日本兵抓捕的朋友,不但人没有救出,自己却惨死于日本宪兵队的牢狱中。这一噩耗致使我的外婆因伤心而早逝。而几乎在同时,妈妈的家中有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哥哥投笔从戎,离开了优渥的大宅门和著名的高等学府,一度没人知道他的下落甚至生死。据说那以后,原本庞大如荣国府般的家族开始衰败,以至于妈妈在幼年时便被抱来上海生活。直到六十年代,十几岁的妈妈考进了文工团去了北京,在一次中南海的演出中偶遇了当年失联、从未谋面的哥哥。所以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很老很老、但风度很好很好的舅舅,曾经像影视剧中描写的一样,在抗战末期和大批热血青年一起奔向延安。

  有一次我在重庆,回上海前,忽然心血来潮前往曾家岩50号参观。踏入这个著名的“八路军办事处”遗址,看着一帧帧浸透了岁月的老照片,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忽然见到一行文字,说这里曾是抗战时期所有投奔延安的热血青年必经之地……恍然之下,我想起了舅舅,仿佛能看见年轻的他风尘仆仆地跨进大门,甚至能听到他兴奋热切的呼吸声!我亲爱的舅舅也许从不曾想过,大半个世纪后,他身为民革党员的外甥女会在这里与奔向中共抗日前线的他心灵相遇。我被曾家岩50号深深地吸引,想着那是一段多么奇特的岁月――那时的中国虽然动荡、破碎,却充满热血与激情、纯真与高贵;那时的中国,国共两党同仇敌忾,众志成城;那时的中国,前方的勇士舍生忘死地迎击侵略者,后方的民众坚持不懈地把中国的教育、文化、艺术推向一个个史无前例的高潮。以至于我在欧洲留学时,但凡提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和上海,无论电影、戏剧、文学或教育,都让老一辈的欧洲知识分子肃然起敬,甚至我还被告知,当年的上海装饰艺术曾风靡巴黎……而欧洲的学界更是一致肯定,如果在这场全世界抗击法西斯的战争中,没有中国用血肉之躯付上惨重代价,没有中国在亚太战区耗尽日本的军力和财力,二战的时长和结局便很难定论。

  抗战胜利70年了。70年是怎样的漫长,年轻如我们还无法深深体会。有次开车经过瑞金二路,望着路边葱郁如盖的法国梧桐。我问爸爸,他小时候的法租界是不是也有这样茂密优雅的悬铃木,70岁的爸爸笑笑说:“没有。那时都还只是有点光秃秃的小树干……”我忽然想,这就是70年。这些马路边的参天大树,也许没有经历过呼啸连天的炮火和血腥残酷的杀戮,但却陪伴着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方人民走过战争与动荡,将痛苦的记忆化为成长的年轮,以更为美丽、挺拔的姿态呈现在今日世界的面前。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但能够从残酷中深思、被残酷而激发、于残酷后奋起,则是一个民族的智慧。